帐外雪片子飘飘扬扬,撞在关楼城墙上,黛瓦化作素笺。
原来真的下雪了。
今岁的初雪十一月才落下,断断续续下了好多日,山城错落的屋舍都积了厚厚一层素白,官道上时有踏雪而过的旅人。官差们冒着风雪、推着木轮车运送成筐的锦灯笼果,车辙印从通往其他郡县的官道延过来,不多时,车印淡了,又有新的辙印辗上去。如此往复,忙忙碌碌。
新雪初停时,时疫退散。
瘟疫汹汹而来,又犹如退潮一般退去。
与带来这场灾难的那位女子一样,来似惊鸿掠影,去似青烟散云。
她丧母,身残,失子,不得所爱。
西岭的雪色将她最后存在过的痕迹染成空白,仿佛她不过是命运毫尖一笔仓促勾销的潦草注脚——
尝尽人间百味苦,未得半缕春风顾。
隆冬, 民夫拖着运送粮草的辎重车往北走,辎重车上方搭席布用绳索固定,布面涂了防雨雪的桐油,三人一车, 两人在后方推, 一人攥着麻绳扛在肩膀上拉,数辆烙着官府印记的粮车沿着官道蜿蜒。
押运这条线路的百夫长身后扛着一面小旗, 合掌贴在嘴边, 哈了一口热气, 赶忙将双手来回搓动。
他扬鞭空挥一鞭, 打出声响, “加快脚程!前线等着呢, 贻误了军机, 是要杀头!”
军需的盘运路线分散,他们这一队没分到骡马, 只靠人力。百夫长吼声过后车队稍稍提了速,拉车的民夫喘息声更粗重。
车轮碾过冻土, 咕隆!咔嚓!
肃州,定北城北荒原。
号角声吹响, 大军漫过荒草地,一字排开的“陈”字战旗在狂沙中翻卷。
鹰头军铁甲重骑擎着盾牌打头阵,紧随着各式战甲车并列前进,缀尾的步兵方阵循序推进。
陈良玉肩甲上盘踞的鹰首高昂着头,鹰翅盔侧边线条顺着鼻梁延至下颌, 面甲下露出眉眼清冽。
曦光下,玉狮子的铁甲笼头冷芒森森。
景明、林寅与岳正阳各自骑战马紧随在陈良玉左右。
林寅打马快行一步,与陈良玉齐行, 道:“主帅,这也太招摇了吧?”
陈良玉睨她一眼,眼神警示她军纪散漫。
林寅忙撤马后退,道:“如此行军,目标显眼,极易被雍军拦截。”
“就怕雍军不来拦截。”
“云崖是北雍顶重要的边防要塞,翟吉必定置重兵把守,镇上有多少兵尚且未知。守镇之将是翟吉的心腹上将赫连威,十万大军的粮草仓被烧,赫连威恨不能提着你的人头邀功,好将功补过。我们行军如此招摇,岂非给赫连威做活靶子。”
陈良玉道:“赫连威若是守不住云崖,依你看,翟吉会遣谁来守?”
林寅陷入思忖。
岳正阳目光依旧平视前方云崖城墙的方向,脱口而出:“步仞,北雍镇南侯步仞。”
景明道:“好小子,猜得不错。我猜也是他。”
岳正阳道:“万贺街南囿马场的骑射,我分了神,以一箭之差输给了步仞之子步其君,此战若能遇上,我便与他真正较量一回。”
陈良玉身后墨色披风猎猎扬起,眼尾一挑,“本帅就押翟吉会亲自率军死守云崖。”
林寅道:“人家如今是皇帝,身份不一样了,倘若他不出现呢?”
“那就将他逼出来!”
云崖军镇环山,背靠惊蛰湖,向北行进二十里就是北雍的湖东草场。
那是块宝地。
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,水源丰沛,草茂粮丰。翟吉屯兵在前,陈良玉却也是对惊蛰湖湖东那块牧草地与云崖垂涎已久。
地势难攻,也不得不攻。
相应而言,这两地难守,翟吉也不得不守。
正午刚过,西北风骤然加紧。
鹰头军骤然整齐地勒马停下,脚下是枯黄的荒原,迈过前方几里沙石地曲折的交界线,云崖城墙上的箭雨顷刻便会覆来。
鹰头军向两列让开中间一条路,陈良玉骑马驱到大军最前方,帅甲披上寒光。
玉狮子的白鬃毛与墨色披风此起彼伏地鼓动,千钧威压。
“林寅!”
“末将在!”
“本帅命你借道幽州,迂回包抄云崖东翼!传令兵,传本帅命令,令幽州司马柴崇竭力接援云麾军!”
“是!”林寅道:“主帅,若末将立下战功活捉翟吉,人可归我?”
“还惦记着呢。”
“攻城在即,不得涨涨士气。姓翟的脸长得还不错,再过几年他就老了,还怎么做薄弓岭的压寨夫君?他三宫六院,末将也想享齐人之福。”
景明笑她,道:“我当你一念成痴至死方休,原来只不过是见色起意。”
林寅勒转马缰,对陈良玉道:“当你答应了。姑娘们!”
云麾军齐声响应:“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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