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自?得看向?严自?乐,他想,他知道严自?乐需要什么了。
他回到房间拿出那本窄窄的小册,常小秀曾在上面为他写?下名字,她写?:严良著。
里面囤积了严自?得许多短音节的字句,小时候严自?得在写?诗,他牙牙学语着读,长大后严自?得在写?日记,却再也不发出声音。一个小本承住千万粒字。但在此时,它?是属于严自?得罪证,是严自?乐感到被背叛的证明。
严自?得举起它?,面无表情?看向?严自?乐。纸张倒吊,同样?保持缄默。
“我知道你?想要什么。”严自?得说,他捏住小册,手指朝反方向?用力,纸张在垂死时发出哀鸣,字块从指尖跌碎。
这是深秋,窗外树木抖落枯死的叶,严自?得效仿着割去自?我。
“你?想要我们拥有同样?的痛苦,你?说得对,我们本就该如此。”
我低低哭
十五岁。严自乐完成了一场失败的逃离;十五岁。严自得割去一部分自我, 他蜷缩在床上,脑海里思维裹成毛球,他不想解开。
数不清躲了多?少?个黑夜, 严自得只?记得敲门声响了又响。起?初是严馥,妈妈叫他记得出门, 后来又变成孟岱、孟一二?、蓬蓬姐, 他们不知道受着谁的指令来敲门。
咚咚咚。
孟一二?叫他哥哥,孟岱叫他坏小子, 蓬蓬头叫他严自得。
咚咚咚。
孟一二?说哥哥你不要再伤心了自乐哥哥不是故意的,孟岱讲事情都?会过去的大家都?有苦衷,蓬蓬头憋出一句还是记得要学习, 知识改变命运。
严自得翻个身,用被子捂住耳朵。
后来大家的声音越来越小,越来越远, 最后严自得听见常小秀叫:
“小圈。”
严自得倏然睁眼。
四周一片素白,孝布空落落挂在梁柱上,风吹过, 发出扑簌簌的声音。四周大人?们穿上黑衣,表情肃穆, 面庞向前,台阶上放着一架棺材, 里面睡着常小秀。
半空中?, 悬浮摄影机闪着翅膀发出嗡嗡嗡的声音,镜头毫不留情地对准每一张沉默的脸。
常小秀死了。
但严自得没?有哭。
他早已记不清自己?当时?的反应,他只?记得自己?坐在后排,他和常小秀之间隔了两三排的亲友,严自得一一扫去, 全都?是陌生的脸。那是在严自得没?有参与?的日子里,常小秀存在过的证明。
再上一个台阶,在常小秀棺木的右边,架着一把立麦,由女儿严馥发言,总结陈述常小秀的一生。
严自得缩在最角落看严馥,她也没?有哭,面色平静地为死去的常小秀加冕。
亲爱的,可敬的,至善的。
严馥这么?形容她。
但严自得却觉得这不对,常小秀其?实会时?不时?背着医嘱吃甜食,也会帮着严自得编出理由来逃课。她会说谎话,讲小话,头抵着头跟严自得道笑话。常小秀分明没?有那么?完美。
没?有那么?完美的常小秀,在死后却套上了完美的模具。严自得觉得不该这样,他担心常小秀的灵魂会不够自由。
于是他站起?身,想要将恼人?的摄影机打下,又想要大叫:
“不是——”
不是这样的。
严自得被用力?扯住,他回过头,圈住他手腕的人?是严自乐。
“坐下。”严自乐说。
严自得定定看了他一眼。
严自乐缓了点语气:“摄像机拍着的,不要打扰婆婆。”
严自得甩开他的手,冷声说:“懦夫。”
严自乐以沉默回答。
但后来严自得想,真正懦夫的其?实另有其?人?,他没?能参加完常小秀的整场葬礼,严自得无法忍受葬礼上咔擦咔擦的拍照声,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葬礼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社交。
他选择的只?有逃跑。他继续跌回自己?的床铺,用绵软的被子笼罩自己?。他在昏暗里吐息,试图用这种方式叫自己?昏睡。
生活又颠倒在了背面。严自得躲在床上,睁着眼睛,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又亮。严自得谁也没?有回复。
门被敲了又敲。
还是那样的顺序。先是在葬礼上没?有流眼泪的严馥,她说严自得你得给外婆上香。
严自得朝门口丢枕头,又拿被子擒住自己?口鼻,他发出呜呜的声音。好可惜,还是哭不出来,反而想要呕吐。
接着又是孟一二?。他蹲在门口拿脑袋咚咚咚,叫严自得,自得哥哥,不要再哭了呐。
严自得觉得好奇怪,到底他们家里有谁为常小秀流了眼泪?
孟岱说,坏小子,出门,准许你借酒消愁。
严自得却在想,酒能变成泪水从眼珠里跑出吗。
蓬蓬头照常沉默,但这次她说的是,多?睡几觉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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